婆媳

沈静姝没作声,眼睛望着窗户的方向,暗道: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。 待在后宅,被像金丝雀一样地养着供男人发泄欲。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,若没有周身这些牵挂,她完全可以去当医生实现自己的价值。 裴陟将她搂在怀里,她热乎乎软绵绵的,身上发间都是幽幽不绝的香气,他嗅着觉得全身安稳,正要睡去时,外面传来吵闹声,有谁在院外高声怒叱,他又睁开眼。 大约是今日太累,沈静姝已经睡了,他将她轻轻放下,无声下了床,正要责问佣人到底怎么回事,那吵闹声到了他门前:“叫司令出来见我!” 是他母亲。 他回首去看床上,果然,沈静姝被吵醒了,他知道她害怕,忙回到床边坐着,握住她的手。 “晋存,怎么了?”沈静姝眼底有一丝惊惧。 当今天下局势不稳,军阀势力纵横错,兵变暗杀如家常便饭一般,今日得势,明日失势,是外面上演的常态。 裴陟占据着四省,势力虽大,却也是各方势力欲取之而后快的肥。他的安危关系到他们的儿子还有她所有的家人,每当有异动,她总是惊心。 她那娇弱惊惧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,裴陟将她搂在怀中好生安抚,密密吻着她脸颊道:“没事,是妈过来找我。” 门外又传来裴老夫人的高声:“裴陟,你还要让你娘等你多久?” 虽不知婆婆为何生气,以至于破天荒地在半夜过来冲儿子发火,沈静姝是不敢怠慢的,忙推开裴陟道:“你快把妈叫进来。” 裴陟为她整理好睡衣的领口,又拿来一件大衣为她披上,这才去开了门。 裴老夫人顶着张沉的脸站在门口,往里头一瞧,见沈静姝睡眼惺忪,里头是整齐的睡衣,外面囫囵披着件大衣,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。 她等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个儿媳穿衣服,她神更难看,便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:“光知道搂着媳儿睡觉,连老娘叫你都听不到了!” 裴陟也沉了脸,冷冷道:“妈,你到底有什么事?有事说事。” 裴老夫人凌厉的眼神却再次向沈静姝,怒目圆睁,指着她道:“沈家老二抢了我史家的地皮,还把我侄婿打伤了!裴晋存,你要怎么处置?” 沈静姝本就怕婆婆,被她这样气势十足地当面斥责,她吓得心一颤。 她那混账二哥怎敢太岁头上动土。 这么想着她身子微微颤抖,大有不胜之态,越发得娇弱惹人怜惜。 裴陟见她被吓到,脸更难看,竭力压住怒意,朝裴老夫人道:“这跟静姝没关系,别朝静姝发脾气!我们出去说。” 裴老夫人岂是能听人调遣的子,怒道:“就在这里说,在她跟前,让她好好听着!也不想想一家子是什么出身,不过凭着你犬升天,竟敢动我史家的人!” 这话着实刺耳。 裴陟紧抿着,眼底一片森然怒意,他耐着子先把沈静姝的大衣扣好,对她轻声说:“你先去西厢房等一会。” 然后吩咐外面:“带夫人去西厢房。” 他跟子说话时声调温柔,带有哄的语气,生怕吓着她。 裴老夫人看在眼里,气在心里,更是看沈静姝不顺眼到了极致,朝她喝道:“不许走!就在这里!” 沈静姝定住脚步。她原本不敢多说什么,怕引发他们母子更大的矛盾,可此时她不得不说点什么来消消婆婆的怒火了。 她握住裴陟的手,用恳求的眼神看他,意思是让他别激怒婆婆。 他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,他们母子定是要吵得很难看,让下人们看笑话。 裴陟低首看了眼她主动握过来的小手,拧紧的眉头松开,旋即紧紧反握住她,缓了口气,忍住了没发脾气。 沈静姝趁着这缓和的片刻说:“妈,您消消气。我哥他一定是不知道那是史大小姐的地皮,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有想法的。我明日亲自带我哥去向史大小姐赔罪,再来向您赔罪。您别上火了好吗。”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,即使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语调也不徐不急,吐字清晰,说话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莹润,卷翘的长睫微颤,一张莹白的小脸透着未消去的粉,妩媚中透着娇憨。 即使再暴戾的人见到这等温柔的美人儿也没了脾气。 何况她姿态放得很低,道歉的态度也十分诚恳。 怪不得她那脾气暴躁的儿子在这儿媳面前像头拔了爪子的老虎似的。 裴老夫人不得不承认,她的怒火也消了大半。 沈家虽是小户平民,养出来的儿却大方得体,处处拿得出手,更像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。 裴老夫人冷哼了声:“既然有心道歉,为何还要等到明日?” 沈静姝听得婆婆火气很明显降了,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回来,忙说:“是我疏忽了,谢谢妈提醒我。我现在就去。” 裴陟一把拉住她,语气不容辩驳:“你不必去。又不是你做的。我让李全带你哥去行了。” 这事闹到现在已有了分晓。裴老夫人也不想跟儿子闹得不可开,占了理、得了面子自然知道见好就收。 她眼神落在他们握在一处的手上,回想方才儿子处处护着沈静姝,一点不给她面子,不免如鲠在喉,语调里不无讽刺:“沈家男人都不成器,人却都有野心得很,勾引男人倒有一套。” 裴陟拿沈静姝当宝贝似的,平日里他都不忍心对她说句重话,更何况旁人。 即便是自己母亲也不行。他不是什么愚孝的蠢货。今日他已够给母亲面子了。 他当即语气强硬地回道:“妈,静姝是我子,是你儿媳,你这样说,是在侮辱你我。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。” 裴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,转身扶着身旁的嬷嬷就走。 重回到床上,沈静姝朝里侧卧着,想起婆婆刚才说的她善于勾引男人的那句话,心里复杂难言。她听到别人议论她,说她会勾引男人,使手段妖媚裴陟。 难道她跟裴陟刚认识时是一副费尽心机上位的样子吗?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。 大概是这样吧。因为即便她有几分姿,以她的出身,想要裴陟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事。 正因为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,她成了裴陟的子,才惹来些流言。 身后裴陟捏了把她的,将她扳过来跟他面对面,他打量着她的神情,见她怏怏不乐,不由得皱了眉:“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,她霸道惯了。明日你也不许去道歉。有我在,不必怕。” “我不会跟妈生气的,我是在想,”沈静姝迟疑了下,抬眸望他,缓缓问:“晋存,你为什么会娶我?我出身普通,父母和两个哥哥又都没什么本事,有时候还要惹事让你平息……虞市的豪门世族也不少,你跟任何一个联姻都会比娶我获得的好处多得多。” 为什么娶她。裴陟眸变得深沉。 他奄奄一息时,听到有人说要将他埋掉,他闭上疲惫的双眼,等着生命的终结,风中却吹来清香,一角白裙出现在他模糊的红视线中,有个温柔的少声音说:“文叔,他好可怜,别埋他好不好。” 一切冥冥中都是天意。 只是,若她喜欢的是他就好了。他也不必用谎言和骗局来掩盖过往。 裴陟回过神来,将沈静姝紧紧箍在怀中,埋进她脖颈中道:“中原四省都是我说了算,我想娶谁自然也是我自己说了算。我娶你就是因为喜欢。我很喜欢你,期期。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。” 沈静姝艰难地喘了口气,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娶我是真心。只是我家里人总不让你省心,我也总是不自在。” 裴陟理所当然地说:“你既然是我的子,你家的事自然都是我该管的。为你做任何事,我都心甘情愿。” 沈静姝笑了笑,没再纠结自己心中的郁闷之事,裴陟拍了拍她后背哄道:“睡吧。不会再有人打扰了。” 熄了灯,裴陟已沉睡,结实的胸膛均匀起伏着。 沈静姝却睁着眼睛,脑中又想了一些事。 对比其他男人,裴陟已经算是很好的男人了。 他最大的优点便是像今晚这样,在婆媳关系中坚定地护她,在她不省心的家人有了糊涂账时替她收拾烂摊子。这也是她尽职尽责做着后宅人的原因所在。 两人已是夫,牵绊太多,即便裴陟有一日有了新欢,只要他愿维持,她也依旧会继续做好大度宽和的司令夫人。 对于他说的“很喜欢”,她也不会拿此当骄矜跋扈的资本,稍有蛛丝马迹就撒泼吃醋,闹得一发不可收拾。今日“喜欢”,明日就会“不喜欢”,“喜欢”想要收回时,就在一念间。 身为弱势的人,拿清醒的态度对待夫二人的关系,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。 * 第二日,沈静姝瞒着裴陟,带着二哥亲自去裴老夫人那里赔了罪,裴老夫人那里自然没什么好话。 沈静姝已经习惯了,也不把那些刻意的冷淡和蔑视放在心中——横竖她又不跟婆婆过日子。 待出来,沈老二一身的冷汗,一个劲问沈静姝:“三妹,司令他知道这件事么?他怎么说的?他不会把我抓起来吧?” 想起裴陟折磨叛军的残酷手段,沈老二牙齿直打颤。 “他知道。他说相信你是不知情的。二哥,以后别惹事了,我们家能过上今天这日子已经是老天格外开恩了,我们每个人都应当知足才是。” 听说裴陟没怪罪他,沈老二一颗悬起的心落了回来,听得沈静姝那样说,他看了眼她。 她的侧脸也很美。睫毛纤长,鼻子挺秀,红饱满,白玉般的耳垂上垂着一颗红玉坠,更显得她素净恬美。 他喃喃地说:“不是老天开恩,是都托了你的福。你是司令的心头,所以我才能跟着捡条命。否则,看裴老夫人那样子,我恐怕昨天就得赔上命了。” 沈静姝停住脚步,面容变得严肃,说:“难道司令会永远把我当心头么?倘若有一天关系淡了,再发生你昨日的事,裴老夫人震怒,司令还会这么护着我吗?” 沈老二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但目光一闪,又咽了回去,道:“三妹你说得对,我不该捅篓子。不过司令他……他对你一片真心,普通男人都做不到他这个份上,更何况司令位高权重。你也不要顾忌太多,好好伺候司令,一心一意过日子才能对得起司令。” 虽然家里每个人都无数遍地跟她说这样的话,可沈静姝觉得二哥今日的眼神有些闪烁,眼神中含了其他想法,只是没有全说出来。像什么事在隐瞒她。 “二哥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 沈老二连忙摆手:“没有没有没有。唉,我……我就是觉得又拖累了你……哎呀,以后我再也不做这糊涂事让你为难了,你跟司令好好过日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