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2 爱好
陈罄与陷入久久的失神,汗湿的掌心还攥着半截陌生记忆,她摸索着下床坐到软塌边,还没等回神,手背便碰到温着的青瓷杯盏,紧接着,便是下面的字条。
“行动否 机不再来”,和她来到这里第三天的时候收的字条意思一模一样。她觉得周边很冷,拢了拢外衫,这件事难道还有什么联系的脉络吗,这个不是和许泓有关吗,她和程双已然默认一切暂停,程双心力不足的样子,还能有那样的能量把这个送过来吗。
她将字条捏在冰凉的手里,捏的两个角已经起皱,天大明,她正心烦意乱,仕们按时候端来铜盆和花瓣水,竹荪凑过来:“小姐,您昨夜没睡好吗?怎么今日脸差成这样?要不要让小厨房给您煮碗药膳汤?”
陈罄与勉强地向她笑笑:“昨夜是有一点,替我盘个发髻吧,一会我还要去找姐姐请安开个方子。”
竹荪接声道:“是您昨日和他们说的药方吗
陈罄与点头,“是啊”,夜晚的冷风吹得她一阵阵的咳嗽,她突然想起来:怎么这些天没见过你们给我煎药?
她心里咯噔一下,她才意识到陈姑娘明明是病怏怏的身体,“那喝的药呢?我没喝过药吗?喝的药是谁开的?不是我姐姐吗?”
竹荪低着头:“小姐,您有半年没有喝药了,您之前说外边的药喝得您心慌,要停一阵。”
她没有喝药,更没有姐姐开药,姐姐的沉默,莫名其妙的字条,她猛地明白过来,但仍试着让竹荪多说些:“那昨日我拿开药方做借口,岂不是漏洞百出?你怎么不和我说?
竹荪诚然地看着她,平淡的脸上带着一种诚挚的:“小姐,奴以为,大小姐医术高超是府上人尽皆知的事实,且大小姐以前确实为您开过药方啊。若您拿此做借口,恐怕也不算出格吧。”
试探的链条吱哑转着 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细节合上了。
说完这些,竹荪只是沉默地盘着发饰,陈罄与第一天和他们见面,她想起谈云欲言又止,只能说她大小姐与您确实真心,今日才知姐姐给这个妹妹已有许久没再开过药,两人竟在之前已生了嫌隙吗?她自认没有看错,陈满之对妹妹时眼里有准确的喜爱,但突如其来的直觉冷得她一哆嗦,昨晚谈话的停止,就在最后那个开药的尾声。
陈罄与头也不回,从塌边一下子坐了起来:“差不多算了,我还有更重要的事”,又向后挥挥手,“不要跟着我
陈满之院子外只有穿着普通的侍守在门口,雾气裹着稀薄的晨光在枝桠间游弋,凝结成未破晓的昏暗的天光:“我姐姐呢?
陈罄与将字条塞进衣袖,她推门说出她早就想好的理由:“阿姐,你快来替我把把脉”
陈满之见到她也不觉得惊讶,只牵起她的手坐下,又在刚读过的医书上垫起,挑眉调笑道:“那何故来得这样早,你平时可是像个馋猫一样,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呢。”
“我才不是呢,谈云他们今日一早便拉我起来洗漱了。好困。”她暗自惊讶自己也能说出这样迂回的回答,不显细节错乱,又带天然的依赖,袖子垫在厚重的医书上留出自然的弧度,她抽出手,“阿姐知道吗?我昨夜收了一张这样的字条
她想过看陈满之的表情判断字条与她有无关系,但她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,最重要的是,无论这个字条是谁放的,无论陈满之知不知道同和楼的行迹,她想知道的太多,已知的又太少,既然如此,不如便按她昨夜想的办吧。
陈满之惊讶地看向她“这是?
陈罄与做足了决心,亦不觉得这样惊讶超出预期,她盯向陈满之的眼睛,“我昨晚收到的字条呀,”说罢,折开这张纸条“上面写着的,动手否、机会难寻”
陈满之收起笑意,竟不是她昨夜递的那张,她一瞬间便明白了小妹的想法,她想接着演下去 说点什么府卫出错这是出奇的怪事,但觉得更没必要,她已经知道她想要的结果
她沉着地开口:“阿与想问什么呢?”
陈罄与既然猜测,这下只需像已笃定一般说出来,她必须试一试:“我们以前提过吧阿姐,你说过再不给我开药方了。
姐姐,你在怀疑我些什么?”
陈罄与读出陈满之闪过的真正的惊讶,“你还记得?
陈罄与点点头,尽可能中和所有的信息,她绝不能说她不是陈姑娘,同和楼她的底已经漏了一半,这是唯一的线索了:“阿姐,我答应过你的,许泓的事,只是个意外。”
是了,她从来没想过一定要陈满之承认,甚至陈满之可以随便猜测她的态度,比如她莫名其妙装无辜,比如她突然提起旧事。
字条的事,只是砝码。她把字条抛出来,企图获得新的了解更多未来现实的可能,而此事未知太多,于是只能再高高抛个更大的砝码。
陈满之微妙地觉得有什么不对,但怒气完全掩盖住这点觉察,她脸立即冷下来:“ 你果然做了,对不对
陈罄与总算咬住这点摇摇晃晃的犹豫和怒火,她知道陈满之有多在意这个小妹,她脆应下:“对,我就是做了。”她是旁观者,可她感受到的的郁懑不是假的,“许泓之事,就是他对不起我。”
杯子猛地被甩落,两人间短暂而错位的温情也被摔得粉碎,陈满之盯过来:“你想没想过,如果你那时被抓住呢?你知不知道有多大风险!你那时怎么回答姐姐的,你说你和他只传过一次字条,你说你与他再没见过!
陈罄与这下倒是被提醒过来,当时陈满之问她和许泓见过没有,她用丫鬟告诉她的视角答了,今日便如此苍白:“不对阿姐,你那日那么问了是什么意思?”她咽下曾经被试探的惶然,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问题:“你为什么会知道?”
陈满之什么都没有说,只扭过头坐着不说话。
她心里几乎被怒火吞噬,她不敢想妹妹被发现是什么后果,她一个小小官家子竟做了这么多,背负一条人命,再有着一座不清不楚的楼。
她终于忍不住厉声道:“我最了解你,什么意外?
是你疯了不甘心竟想着动手的意外,还是你最终没得手遗憾的意外?”
陈罄与愣住了。她就这样第一次接触真正的陈姑娘的灵魂。她了无乐趣地看着这一切,又这样匆匆荣荣地享受片刻的报复。
她终于明白,贴身丫鬟们看向她时欲言又止的眼神,程双悬而未决的神态,旁观者说她弱得像鹌鹑,她是拙劣的模仿者。
但她还要继续说,慢慢说,装着说,直到她终于知道陈姑娘为什么而死,直到她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:“姐姐,你竟这样想我?父亲自小不爱我、大娘子也不喜欢我,你为什么还是这样指责我?你若对我那么怀疑,何必装模作样那日来关心我,原来是为了试探我吗?如果一定要这么说,姐姐你离同和楼那样近,就没有自己的私心吗?”
“你不用在这里反问我,我对同和楼只有钱帛上的打理,你是吗?”陈满之一眼便看出来,但她质问更重“小妹,你是答应过我的,你说过你再也不掺和这样复杂的事!我因为什么不给你开药方你不是不清楚,我也不是没看见你前段时间早出晚归、装模作样的乖巧样子。你知不知道,那边闹了那么大的动静,我担心的不得了,姐姐想了千般万般法子。
姐姐对你没有多余的指望,京城贵这样多,你怎么就不能和她们一般,做点什么安稳的爱好?”
陈罄与冷笑:“然后当病秧子在府里过一辈子吗?被父亲、大娘子拿捏一辈子吗?
“太可惜了,姐姐。”这是陈罄与的心声,亦能感到陈姑娘灵魂的共鸣,“我不是就是不是。”
她直直盯着陈满之:“你知道吗?你那样没办法,但我这样,迟早能磨出光。”
陈罄与不再争辩,只快步走向门口,临踏出门槛前,她侧过头,半打进来的初打在她雪白的侧脸上,“我说了,不管是这样,还是失去什么不值得的人,我不后悔。”
她没听到回应,正打算离开,却听到身后带着生气的声音:“知道了。”
屋内漫着一种淡淡的药材香气,然而很淡,她走出居室便闻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