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淅沥地下，俞穗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。 眼前尽是雨幕中被清水浸润过的物品：葱郁树木、松散握住的伞柄、由车流冲碎的人群，以及……她脚边那抹扎眼红。 一个身着正红休闲外套的人正躺在她的脚边。她透过口罩与伞沿望去，那人安静阖目，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。 没有人试图停下，就像她原本也不打算这样做。但那人却在她瞥遍他全身的瞬间，抬头盯上她的眼，犹狼眈般，好似下一秒便是撕扯、粉碎。 那是一双极其艳丽的眼睛，她想不到可以用怎样的词来形容它的漂亮程度。如果非要用她生活中最鲜亮的东西来比喻，她觉得，一定是她台挂着的那只风铃。 “叮——”她仿佛听见清脆的碰撞声萦于伞下，在一片嘈杂中，她看见他薄轻启，对她道： “带我走吧。” 有着金黄眼瞳的墨发少年就这样被她领回了家。而她也辨认出——那是炙凝的最新季产品。 是一家专门做智能化AI相关产品的公司，旗下的品牌「炙凝」更是每年都会推出一款全新的陪伴型人形AI产品。 这款金虹膜就是去年的专属定制款。至于今年，还没到上新的时间呢。 俞穗俯身摸了摸正蹲在墙角充电的少年，他的眼里满是防备，似乎被摸一下头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半条命。 她没有任何要逼问他的意思，只是静悄悄地蜷着身体坐到他身侧，并用怀里的柔软毛巾一点一点将他细密的发丝擦净。 过程中，双方没有一句对白。直至黑及肩狼尾变得燥如初，他才问出同她见面以来的第二句：“你要卖了我吗？” 她轻笑，清亮笑声直达他耳底，少年耳垂在刹那间变成完整粉，那是他心跳的显证明。 “我怎么觉得你反而能给我更多呢？”她狡黠地对着他眨了眨眼，他不再看她，只是攥紧指尖，但嘴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。 “别害怕，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，如果你想离开，随时都可以。”她如是道。 于是，这个有着“顶级”防备心的AI就这样在俞穗家住了下来。 她家算不上大，不过她一个人独居也绰绰有余，但现在多了个人就立马体现出弊端——比如周一早晨她起床洗漱时，浴室总有正将自己泡在浴池里的少年。 他每每都美其名曰“让自己清醒”，然后将俞穗彻底隔绝在门外。 于是她逐渐养成了在周末晚上洗澡的习惯。原本她喜欢早上洗澡，只是偶尔天气太凉会打几个喷嚏。 第一次被关在门外时，俞穗的太突突直跳，她搞不懂一个AI到底为什么要靠洗澡来清醒，甚至到了妨碍她正常生活的地步，不过她还是耐着子重新敲了一遍门： “真的不出来吗？”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，语气里察觉不出丝毫不快。 但——随着她的尾音落地，原本掷于水面的那只鸭子被他掀翻在地毯边。 他一身湿衣立与她身前，她只堪堪到他肩膀左右。此刻他垂着脑袋没有看她，却被她用不算大的力度捏上下巴： “总是不跟我对视，这可不行哦？”她还是那副琢磨不出情绪的表情，但是他的心莫名跳得很快。 现在的人形AI技术已经足够成熟，成熟到可以肆意模拟出任何有关人类最普通的感知。 譬如，俞穗给了他一巴掌时脸颊上的疼痛。 “是想体贴我吗？可是怎么办呢，我似乎不太需要这样‘自我’的体贴呢…”她缓慢前进，他随之后退，直到他的小腿触到浴缸边缘，他才察觉出这不会是一次简单的教训。 他被摁倒在浴缸，动作是轻柔而平缓的。浴缸足够他放平整个身体，她蹲在一边笑得恣意。 指尖划过他的脖颈，她轻声道：“想让自己清醒？那就在这里待到我回来，好吗？” 在浴室门被彻底合上前，他迷蒙地听见她的话语从不远处传来，“不要试图涉我的生活，我的放任不是你自顾自越界的理由。” 门锁被旋了两道，他没有钥匙，在她回家前应该是没法出去了。 他在净的浴室里望着所有有关她生活的痕迹，再次低下了头。他就这样湿漉漉地靠在门后，穿着她给自己买的柔软卫衣，嘴角无法压下的弧度透露着止不住的开心。 至少今天她没有用鼻音跟他说话、嘱咐他在家的注意事项，以及他可以活动的空间范围。 刚刚那样的神情，他还在她将自己领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过。那时他曲膝坐在她房门外，她睡眼朦胧地走出房间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那样的眼神。 未经任何掩饰的、下意识的厌恶。 她似乎忘了自己昨晚捡了个AI回家。 不过在那之后，他就从未看到她那样未经修饰过的自然状态了。此后就一直保持着他印象中的、那个笑意盈盈将他从杂物堆拉起的温润笑脸。 直至刚才，那个笑脸再次露出一丝裂缝。他不明白那代表了什么，只是有些惶恐。 倒不是惶恐别的，就是害怕她会在玩腻了这场“宠物表演”后重新将他归于荒芜。 那样的感觉，他非常不喜欢…… 睁开眼时，面前是放大了数倍的俞穗。他后来又回到浴缸里，因为不想违背她的指令，结果不小心“睡着”了。 他想应该是温度长时间低于常温状态，所以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。不然AI怎么可能会拥有睡眠。 俞穗已经没了火气，眼下正玩着他的发丝，“真听话，要怎么奖励你呢…” “你有名字吗？”他摇了摇头。其实是有的，只是他已经不想回忆那个已经被连同他整个人丢弃的身份。 “我姓俞，你的名字一定要跟我有关联对吧？”他暗喜于她已经将自己归纳于她的范围，随即她又开口，“你想跟我姓吗？” 他点头，“想。”非常脆，她笑了。 “那你就叫俞宙吧。”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：因为我喜欢宇宙。 正好反过来就是骤雨，他被捡回家那天就是雨天。 “你喜欢这个名字吗？”她没有给他解释任何含义与缘由，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回复：“喜欢。” 没有什么特别原因。这个名字出自她口，所以喜欢。 后来某天他忆起今天的片段，真的思考了一阵，最后得出以下结论：或许即使她给了他一个“小黑”“小白”这样的名字，他的答案也会是一样—— 喜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