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变得没有一丝杂音。一滴一滴的雨点，打在不远处一株苍白的粉花树上。每一片纯白中透出些微淡粉的花瓣，就这样发出婉转的一声声，然后又落下来，随风慢慢地飘着，再在湿润的泥土上铺上一层薄薄的粉。一大片一大片粉的花瓣，即使在地上，还没有被任何肮脏的灰尘玷污，娇嫩地闪烁着晶莹纯洁的一滴滴水光。少的生活中，向来没有一丝闲暇，能让她来注意日常生活中细小的美丽。如果是平时，雨天她只会快速走回车子或室内，绝对不会看一眼别的，也就不会发现这种景。不得不说，真的很美。“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样！花瓣像温柔的雨一样落下。”传来孩兴奋的声音。这么小的小孩，拼音学完了吗？还会看书？这种话，真的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吗？少惊讶地转向孩：“你几岁了啊？”“七岁。”孩看着她的眼里，仿佛映出了花树的粉和雨滴的湿润，清澈得一闪一闪。而且现在才注意到，孩的声音，也非常清亮。因为少其实是喜欢声乐学习的，她喜欢好听的音。孩总体这种“亮”的特质，让少突然失去了作弄她的兴致。她开始注意到刚才就隐约感受到的，从这个小孩子身上散发出的纤细的忧郁气质。“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？”“下雨了，一起玩的小朋友就都回家了。”“你不回家吗？”“我……我不敢回家。”孩的声音变得闪烁。“啊……为什么呀？”“因为我不当心把外套淋湿了，妈妈看见会……会骂我。”孩说着，拉了拉衣袖，遮住自己的整个手臂。少低下头，也想到了自己的心事，于是目光变得比之前更加温和，她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小孩：“你跟姐姐来，我想办法帮你把外套弄。”少走路的步调变得慢而轻盈优雅，她领着这个小孩，进了附近的一家洗店。出来的时候，雨已经停了。她们又回到刚才的花园。这个时候发现，小孩外套里面的长袖衬衫，虽然也是一副小家子气，倒是正常的孩衣服。“你为什么要穿男生的外套？”“因为是邻居家哥哥穿不下了的衣服。”少指了指前方的几栋公寓房：“……你家住这个小区吗？”“嗯。”虽然这确实是个很一般的小区，但少看得出来，能住这里的也不是特别穷的人家，居然连件正常的衣服也不愿意给小孩买，逼她穿男生的旧衣服。“那你不喜欢长头发吗？头发这么短。”“不是。是因为爸爸妈妈不想给我梳头。我说我可以自己梳，可是他们不相信我，他们说太麻烦了，”说到这里，小孩的声音拖起了哭腔，“现在别人刚认识我，都以为我是男孩。我太丑了，丑到都看不出是孩子了。”“不会不会！一看就是个孩子的！”少的心中泛起久违的关切，她想安慰这个境遇或许和自己一样糟的小孩。“真的吗？”小孩刚哭过的眼眸，圆溜溜湿漉漉的。整个皱起眉的圆圆脸，软软糯糯乎乎。明明很讨厌小孩子的。但是少忍不住笨拙地摸了摸孩的头：“真的呀。刚才我过来的时候，不是第一句就叫你‘小妹妹’的吗？”于是孩的脸舒展开来，只是依然一抽一抽地在流泪。“你不要哭啦。你不哭的话，我就再给你吃刚才的巧克力糖。”小孩点点头，尽力屏住哭泣，少就从包里再掏出了几颗，放到孩的手里。“谢谢姐姐！”孩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。果然就是个小孩子嘛。她坐在孩的边上，看孩把巧克力糖一颗一颗地吃掉。然后孩子认真地抚平一迭糖纸，开始折起千纸鹤来：“这个糖纸好漂亮呀。”孩折完一个，放到少的手心里。很可爱。虽然只是件小孩子做的垃圾，还挺可爱的。少端详着。“大姐姐，那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小花园呀？”传来孩子亮亮的声音。“嗯，”少叹了口气，“我本来和几个同学一起逛街，但是我跟他们吵架了。”小孩一脸同情地看着她。真可笑，嘛跟个这么小的小孩，说自己的事情。少的语气很快逞强起来：“不过没关系，我已经决定了。我要和所有的人绝。”“‘绝’是什么意思？”“意思就是，我再也不会和任何人联系，我再也不会和任何人做朋友。”“就是你生气了，你再也不想和他们一起玩了？”“对。”“那你以后再和别的朋友一起玩好了。”小孩一本正经地给她建议。少轻蔑地笑了一声：“不，我说过了。我要和现在的朋友全都绝，以后也再不会和任何人朋友。你知道吗？我成绩可好了。我以前就跳过级，比别人早上初中。我看我又快跳级去高中了。所以以前那些小学同学，我全都要绝。现在的初中同学，也不用朋友，以后也是。”“那大姐姐，你不需要朋友吗？”“我不需要，我不需要任何人。”少笃定答道。今天再一次怀疑他人的接近只是利用之后，她已经做出了决定。“可是感觉，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你很难过。”孩这样说着，摸了摸少的手臂，以示安慰。少立刻抽回自己的手，身体往边上一靠。妈的，这种话，真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孩能说出来的吗？少不自然地撇向另一边，转移话题：“刚才洗店的人说，要等一会儿，才能完全弄你的外套。你出来多久了？你爸妈不会担心吗？不会出来找你回去吗？”孩子的声音黯淡下来：“不会的。不会有人来找我的。而且我觉得，就算我从世界上消失，妈妈也不会来找我。”少多年以来保持着坚硬的心，因再次感受到与这个孩有同样遭遇的共鸣，散出冰冷的悲伤。她也呢喃起来：“我也是。就算我从世界上消失，我妈妈也不会来找我——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找我。”孩靠过来，静静地看着她，然后好像鼓起了勇气：“大姐姐，你一般在哪个小花园玩呀？我会来找你。”见她还没回答，孩再次认真地说道：“如果大姐姐不见了，我一定会来找你。”这种话，真的是七岁的小孩子说出来的吗？？？有什么东西，强势地企图刺进坚冰做的保护壳。少猛地站起来，背对过小孩，喊道：“我才不要你来找我！你不准来找我！”天哪，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小孩子无心的话，如此失控？“对不起。”身后传来孩失落的道歉声。少突然有点愧疚，但是她的整个身体都感到恶心。她转过身来，一眼也不看这个小孩，把自己的包打开，倒过来，掏出今天买的所有零食：“这些，全部都给你好了！”不等孩拒绝，她就把那一大袋全部扔到孩的怀里，觉得这样能缓解自己的内疚。然后她拿出洗店的小票：“刚才去的洗店，你记得怎么走吧？等下你自己去拿衣服。”冷冷的，什么东西打到少的身上。雨水再次瓢泼而来。她把自己的伞也塞到孩的手里：“你拿好，别再淋湿衣服了。”她又顿了顿：“还有哦，这次是我就算了。以后绝对不能吃陌生人送你的东西。有很多坏人的。”然后她再次转身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。根据来时的记忆，她再次找到那条深深的隧道。好长啊，走了好久，还没到出口，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。不过她一个人在里面走的时候，突然想起了小孩刚才的话。真的要和所有的朋友都绝吗？其实仔细想一想，好像和杨承梁，玩得还不错。就先留着他好了。她走出了隧道，眼前再次出现繁华的市中心。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司机，这次对方倒是爽快地来接了。确实还在a市啊。小屁孩就是小屁孩，什么都不懂，连城市的名称都分不清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尽管最后的时候有些不明所以的不适感，但因为今天遇到了那个小孩，少的心情还是变好了不少。那就原谅司机之前莫名其妙的反应，先不和父亲说要开除他好了。这天晚上，少准备洗澡的时候，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糖纸做成的千纸鹤。只是个不值钱的垃圾啊。她这样想着，却没有扔掉，而是打开书桌的抽屉，放了进去。程望雪终于成功把可爱的儿哄睡了。真的是个小磨人呀。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婴儿房，决定偶尔犒劳自己一点甜食。从抽屉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的时候，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，忽然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。说起来这种进口零食，现在已经随便一家大超市都能买到，价格也不再昂贵了。她给自己老婆也拿了一颗，走到卧室里，静静挨到正在看书的林曜身旁。看着林曜专心致志的侧脸，突然间有种恍然大悟的似曾相识。她把糖递到林曜面前：“曜曜，你小的时候，喜欢这种巧克力糖吗？”林曜看了一眼：“喜欢呀。不过小时候这个又贵又难买，我没吃过几次。怎么了？”“嗯……没什么。”怎么可能那么巧嘛。而且难道自己当时真的意外到了另一个世界？太玄了。程望雪准备不再想这件事。“这个包装，这么多年都没变啊。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糖纸，会留着折千纸鹤。”听到林曜这番话，程望雪立刻又竖起了耳朵。林曜继续着述说：“我记得，我第一次吃这个的时候，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姐姐给我的。”“啊是吗？你还记得她什么吗？你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吗？”程望雪心里一惊，期待又不安地问着。毕竟那时她最后的表现有点过分，如果当年的小孩真的是林曜，不知道给她留下了怎样的印象。“我就记得，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大姐姐，一直安慰我。当时下雨了，她还带我去洗店弄衣服。最后还送了我一大袋零食，”林曜说着，微笑地看着程望雪，眼睛眯了眯，又说道，“其实我小时候还蛮早熟的。现在想起来，遇到那个大姐姐，可能是我人生第一次发现，原来我对生也可以有感觉。”“啊，这样啊。”程望雪释然了，随之又得意地笑着。她抿了抿嘴，依然止不住笑意。“你笑什么呀？”林曜问她。她没有回答，只是拿过那颗巧克力糖，剥开纸放进了嘴里。“想喂你吃糖。”程望雪凑过去，她的双触碰林曜柔软的双，立刻得到了接纳。轻轻送出，两人的舌尖就缠绕着，在吻中一同分食了这颗近二十年，甜味始终如一的巧克力糖。